徐平提出用纸印钞来补充铜钱的不足并不出人意外,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,关键是怎么操作的问题。印多少,怎么进入流通,怎么保证发挥作用,这才是难的地方。
作为前任三司使,理财能臣,翰林学士程琳显然比别人考虑得多一些,问徐平:“三司铺子的购物券已经行用了几年,甚是方便,也没有出过问题,可见用纸钞是可行的。不过这印出来的可不是交子,不可能跟交子那样的做法,你先说个章程出来大家参详。”
交子的本质其实是银行券,是按照作本钱的铜钱数来印的,一般来讲本钱是印数的三成,这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。
中国的货币是用来满足国内市场贸易需求的,没有金本位银本位的传统,也没有那个需要。国际贸易是中国用茶叶瓷器丝绸等货物换来金银宝物,一向都是金银净流入,没有积攒金银进口货物的需求。这一点是中国传统与历史上的欧洲国家完全不同的地方,在周边的国际贸易中,茶和丝绸可以代替金银。历史上欧洲的货币传统和经验,对古代的中国其实没有用处,中国的货币发展自成一体。一直到徐平前世的时候中国货币政策其实也是别成一派,并不跟基于国际贸易的国家货币策一样。
交子如果看作纸币,那么实际上就是铜钱本位,还是建立在铜钱货币的基础上的。
徐平要做的是真正的货币,能够调整经济的货币,跟银行系统结合起来,交子的模式当然不符合需求。至于滥发,只跟政治经济形势有关,什么样的货币本位,在国家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,都不能遏制。真正讲起来,政权是暴力统治机构,不用滥发货币敛财,也可以用苛捐杂税加重税赋敛财。真正要限制的,是政权从民间过份征敛的冲动,而不是货币政策,在货币政策上做文章,是本末倒置了。
想了一会,徐平道:“以前是铜钱,由冶铸司和各地钱监铸造自然无事,但如果是用纸印钞,则就不能如此做了。制多少钱出来,必须由朝廷统一掌控。我是如此想,冶铸司和各地钱监,全部单独出来,别为一司,由朝廷重臣提举,专一管铸钱印钞。铜钱纸钞全部加总一起计算,数量从这么三个方面来,诸位参详。”
“第一是从民间收上来的铜钱,还有左藏库以及各地州县库里所存的钱,收一枚铜钱进来便就铸一枚新钱。新铸的铜钱要跟旧钱不同,但重量应该基本一样,以保证新的钱价不跌。至于这新钱里多少铜钱,多少纸钞,便由新设的钱监决定。”
“第二是把三司铺子的购物券纳入进来,三司铺子有多少货物,便就制多少钱。因为货物一定会卖出去,需要用钱,而货物也就为新制的钱作本。”
“第三是以天下赋税作本,按前一年三司所收的赋税数——只算钱,不算粮——有多少赋税便就制多少钱。这制出来的钱,贷给三司,作为一年国家之用。等到赋税收上来之后,三司还本付息。第二年依次办理,如此循环。之所以要做预算,也是这个意思。”
这三项中,第一项是用新的货币系统代替旧的货币,实现货币统一。因为是一对一的替换,没有什么好说的,第二项是用国家掌握的物资为依据发行货币,保证发出去的货币一定能够买到必需的物资。这是徐平前世中国的货币发行方式,不过在国际贸易少的时候容易引起通货紧缩,当国际贸易剧增,又慢慢从货物为依据转向外汇为依据,容易引起通货膨胀。在这个年代,这些都不是问题。第三项其实是国债。国债是比金银更加坚挺的担保物,一个正常政权收赋税的能力,比偶有价格波动的金银更加让人放心。而且国债还有一个好处,可以用来控制流通领域中货币的数量,这是参考美元的货币发行方式。
世间的事物道理相通,用到货币,其实无非就这么几种发行方法。而金银本位,对于以国内统一大市场为目标的古代中国来说,反而是最不实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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