讲过预算,徐平才道:“为今三司面临的棘手事,首先一件便就是京西路的飞票无法兑付。此事如何解决,朝里已经议过数次,只是一直没有定下来。按先前所说,一个是稳定绢价之后由三司铺子发行购物券,冲抵京西路的飞票,再一个使用钱庄,从民间收钱到手中为朝廷所用。这两种方法都有道理,也都有不足,到了这个时候,最好是两者合一。”
此时的《富国安民策》已经上到朝廷,殿里坐着的人大多都已经看过,两位宰又是从京西路来的,对新政都不陌生。徐平到三司之后会如何改革,大家心里基本有数,并没有人感到徐平说的有什么奇怪。
已经升为参知政事的陈执中道:“谏议,合一怎么个合法,你还是一气说清楚。说起来钱粮的事大家都不陌生,但去年京西路怎么做的,在座的却很多都没有头绪。你把事情说完,大家再参详,到底可行不可不行。”
徐平点头,站起身来,向赵祯捧笏行礼:“先前之所以要定下来年的预算,跟后面要做的事情有关。从数年之前,三司铺子印制了购物券,以补充铜钱不足,后来汝州又行小铁钱,几年试用下来,官私两便。去年京西路设钱庄,开始只是收集民间铜钱,用于需要大笔铜钱的交易,后来向新设的分司发放贷款,收取利息。林林总总这些措施统合起来,我取了一个名字,称为银行。银自然是银钱之意,行取总天下钱币之意。”
见大家都在认真听,并没有人插嘴,徐平又道:“去年京西路一年,仅棉花一项,把棉布、棉絮、棉油等等都加起来,约有数千万贯之数。多吗?其实不多,这才只是一路的几个州而已。以后棉花自然推向全国,一年亿万贯是稀松平常,只是麻布会少就是。这产业做起来之后,有个难处,便就是天下没有那么多钱来进行买卖。现在飞票的难题,说到底还是缺钱,才不得不挂在那里不兑。天下贸易,常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民间有多少交易便就应该有多少钱在用,这才是国家铸钱的本意。”
陈尧佐点了点头:“你这话说的是不错,但现在天下到底需要多少钱,实有多少钱在使用,有多少缺口,你有大致数字吗?”
徐平道:“回相公,大略的数字还是有的。通算各路,在民间用于贸易的钱数,约在五六千万贯之间,当还有与此差不多的钱被民间藏起来,没有使用。自去年京西路棉布被贩运到各处,飞票被留在京西路,棉布却运到其他地方去卖了。因为绢价不稳,民间贸易不再使用绢帛,又多了这么多的棉布要卖,自然铜钱就缺了。据三司收到的各地公文,京东路开封府,以及两淮荆湖路,都出现钱贵货贱,实际就是民间的钱已经不够用了。一直有人奇怪京西路说是多收了那么多钱粮,怎么就只有飞票,钱到哪里去了,实际就是到这些地方去了。只是贸易和铜钱的流通有个过程,还没有显现出来罢了。”
李迪问道:“那民间缺多少铜钱,有没有个大概的数字?”
“回相公,这个数字现在还不好说的。货泉,其藏曰泉,其流曰布,且不说有多少藏起来有多少在使用,就是流通中在用的钱,还有流的速度一样不一样。同样一贯钱,一年被使用十次,跟一年被使用一次,效果可是千差万别,用十次的一贯钱,跟只用一次的十贯钱,在贸易中的用处,其实是一样的。正常来说,钱一年被用几次,应该是有一个大致固定的数。但现在,还不是正常来说的时候。”
货币的需求量不但是跟发行量有关,还跟流通速度有关,流通速度越快,需要的货币实际越少,商业却越发达。当社会经济稳定,这些数据都应当是有大致定数。但现在正是经济剧烈变化的时候,可以说是一天一变,徐平也说不出大概数字。
见众人不再提问,徐平又道:“惟今有一点可以确定,那就是民间缺钱使用,最明显缺的一个数额,就是京西路未兑付的飞票。这个钱民间贸易是要用的,但是没有,便就成了空账挂在这里。账挂在三司,但卖棉布多的几路,却货多钱贵,开始缺钱了。要知天下钱多了物价飞涨,是有害的,便钱少了民间贸易不通,不能互通有无,一样是有害的。我现在讲的要做银行,便就是要把这些缺的钱补全,让贸易通行。如果民间的钱多了,也有办法把多余的钱收回来,稳定物价。”
“具体来说是这样,原来隶三司之下的冶铸司单独出来,专一铸钱。天下产的铜不够怎么办?已经试过小铁钱,但只是小补,还是要想其他办法。按三司铺子购物券和西川交子的经验,可以用钱来印。这里要说清楚,用纸印出来的这些钱,只是补铜钱不足,方便天下交易,本身不是宝货,不能交易便就没有用处。”
从做盐铁副使的时候编《钱法类书》,三司铺子印购物券,到在京西路设钱庄,编《富国安民策》,关于钱的问题已经讨论了几年,京城的大部分官员,对钱法已经不再陌生。用纸钞来代替铜钱实际一直有人在提,不过没有清晰的理论和体系,不成气候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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