让随身亲兵把门窗关好,去取了行刑的杖来。许怀德卸去甲胄,褪下衣服,露出了脊背,就趴在甘昭吉面前,沉声道:“过来用刑,三十脊杖,让承受亲验!”
亲兵手持竹杖,浑身发抖,试了又试,那杖却似千斤重,哪里举得起来?最后猛地把杖掼在地上,蹲下抱头痛哭:“军中何曾有大将受刑?小的纵受千刀万剐,又如何敢对大帅用杖?大帅,你饶了小的,一刀砍了我,也不要让我做这为难之事!”
许怀德一跃而起,抓起亲兵的衣领,拎到面前,厉声道:“我既违了都护程限,就当自领刑责!你今日不打我,来日都护必砍我之头!一死足何惜?我岂能受此羞辱!大将统军殁于阵前,尚是为国尽忠,畏缩不前,斩我之后我如何面对祖宗!葛怀敏尸身被挂于韦州城头,何等耻辱!任福力战而殁,极尽哀荣!让我做任福,不要做葛怀敏!”
一边说着,许怀德自己也流下眼泪来。一死何足惜?这话说着容易,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。如果不是怕死,他怎么会打仗如此滑头?可现在不能滑头啊,徐平派来的甘昭吉就在一边看着,手捧天子剑,只要敢退一步,立斩不饶。
天都山之战后,徐平的军威已经不容冒犯。不要说他许怀德,如果葛怀敏还活着,一样要乖乖听令,哪里还敢像活着那样在前线乱冲乱撞。甚至就是夏守赟、王德用,都不敢在军中冒犯徐平虎威,军令下来,老老实实照令而行。
禁军中是个讲权威的地方,你到了那个地步,便就拥有了权力之外的威严。这种军威靠严刑酷法,在军中杀人是杀不出来的,只有让军中将校发自骨子里的恐惧,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,才会出现。
换一个帅臣来,给许怀德下这种军令,许怀德根本就不会理。你敢要杀我,我先砍了你的头,事后看朝廷是会问我这个统数万大军的主将的罪,还是问你的罪。问我的罪,我不能造反,可这数万大军的军心也不是好玩的,很长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失去战力。
但是面对徐平,他根本不敢起这种心思。一人退,杀一人,全军退,杀全军,不是说给你听的,而是真要做的。敢造反?陇右数万大军就在萧关道上,自己想想与元昊十万大军比哪个能打。曾经嚣张无比、骄横跋扈的元昊已经垮了,这些元昊的手下败将,天大的胆子去面对徐平的怒火。这支大军曾经畏敌如虎,现在有了一个比敌人更可怕的人。
曾经徐平尽量出现避免出现这种局面,对待下属最好的是顺服,而不是压服。他不想让一个人怕自己,而是想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责任,勇于去承担责任。但是天都山前任福和葛怀敏的死,对目前局势重新思考,才知道自己错得厉害,想得过于天真了。禁军中就是这种文化,不采取这种手段,这支大军对他来说就全无用处。那怎么行?影响战事且不去说,仗全都由陇右军去打,功全都由他们去领,双方的矛盾会越来越大。
许怀德适逢其会,这个时间刚好由他领军,就只能算他命中犯煞了。
放开亲兵的衣领,许怀德拍了拍他的肩膀,理顺他的衣襟,沉声道:“唯今只有依徐都护军令而行这一条路,不只是我自己,全军性命皆系于此。一切遵令而行,才是救我,救全军的办法。你随我多年,我待你不薄,你也尽心尽力为我做事。今日依着军中刑律认真用杖,便是救我。如果此次能够按程限占住清远军,我侥幸不死,一世视你为家人!”
太祖代周,在军中笼络人心建立势力的办法之一就是义结十兄弟。是以大宋立国,严禁军中结社,结拜兄弟,更加不允许认义父义子。上阵可以父子兵,亲兄弟,但结拜义兄弟、认义父子就是死罪,一旦暴露立斩不饶。在宋朝,除非跟官面上完全不沾边,不然结拜兄弟几乎等同于造反。今天许怀德已经有些犯禁,可想而知他的压力多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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