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然现在的《富国安民策》远远超出了历史上李觏的局限性,真正把商品经济的规律讲清楚,彻底从以前自然经济的立论中脱身出来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,商品经济的经济基础自然要产生新的思想,与旧理论的冲突不可避免。
晏殊或许理解不了书里讲的经济运行的道理,但能自圆其说他是看得出来的,对现在他来说,这就足够了。有京西路的政绩做底子,有这能自圆其说的理论,对吕夷简的反对就是说得通的。当然,真正决定他态度的,还是朝里挺吕反吕的斗争。
公吏上了茶来,喝过了茶水,晏殊对徐平道:“以前总讲天下之财有定数,不在官则在民,能为朝廷增收的理财能臣,都要担上刻薄聚敛的骂名。如汉武帝之桑弘羊,如唐代宗之第五琦,一助雄主扬威域外,一助朝廷平定叛乱,功不可谓不大,但却——”
徐平忙道:“其实也不尽然,齐之管仲,以理财之术助桓公独霸,世称名相。”
晏殊愣了一下,才笑着道:“这话说得也是,若讲能够让国家用度不缺,秦后首推蜀汉之诸葛丞相。帝王信之,百姓敬之,天下谁人不知!”
讲桑弘羊和第五琦就太晦气了,两个人最后的结局都不太好,特别是桑弘羊,还落了个身首异处,而且都人亡政息。宋朝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情,但是意头不好,总是能避就避的。徐平的理财手段跟这两个人有根本的不同,他们都没有改变经济基础,真的就是理财。徐平则是完全把经济基础改变了,已经超出了理财的范畴,一旦顺利推行下去,就将形成历史的洪流,浩浩汤汤的大势无人再可逆转。自然经济一旦被商品经济摧垮,就没有重新建立起来的机会,这才是徐平所倚仗的。
喝了两口茶,缓和了一下尴尬的气氛,徐平才道:“其实说聚敛,说与民争利,我也深自戒惧。京西路这一年来,官府手里增加了钱粮是不错,我更加在意的是百姓手里的钱是不是比以前多了,是不是吃喝不愁了,日子是不是比以前更好了。学士如果有闲,可以到京西路的民间走房一番,不是我自夸,京西路的百姓,今年过得比往年可好多了!——当然,那些不信官府,非要用小心思钻空子,结果被人卷了钱财的人另当别论。我说的就是那些闹事的分司官员,什么时候偷逃税算也是民该得之利了!”
晏殊笑道:“我在西京的这些日子,还是在城里走动过的。今年河南府大旱,人人都说若是跟往常一样,不知要有多少饿死,有多少人流离。但今年却没有影响,治下百姓不但没有出现饿死逃荒的,手里的钱财还比往年多了。仅此一项,就看你政绩杰出!”
“学士过眷,让治下百姓衣粮无缺,本就是我该做的。”
“国富则民安,而不是国富则非刻薄聚敛不可。徐平啊,你做到这一点,并且把道理讲清楚,把做事的步骤讲清楚,足以名留青史了!”
徐平还年轻,对于名留青史的渴望还不那么强烈,但晏殊的这番话,还是让他心怀激荡。大丈夫在世,高官厚禄又算什么?有几人能够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!
《富国安民策》,说起来李觏确实会起名字,言简意赅,四个字就把整个政策最重要的内容概括出来了。前世引起商品经济革命的外国著作,被翻作《国富论》,说起来远不如李觏这四个字的名字好。国富与民何干?不把这个问题讲清楚,就要面对无穷责问。对中国历史上的理财官员来说,与民争利就是个魔咒。再加上义利之辨,国用不乏,则就必须被扣上一顶不顾民生刻薄百姓的帽子。不打破这个魔咒,越擅理财越是向火坑里跳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