脱下棉衣,王博文重又坐回原位,想了一会,对徐平和王尧臣道:“龙图,伯庸,实不相瞒,河南府以前收到的飞票三司就已经难以清算了,如果再加上后面的棉衣卖出去,今年内库外库的铜钱全部加起来,也不够兑你们的飞票的。我这次来,拜祭皇陵是正差,陈省主顺便让我问一问二位,对于此事你们怎么看?”
王尧臣道:“王副使怎么这么说?别的州军开出飞票来,自然是有铜钱入账。只要他们把铜钱解到京师,三司不就有足够的铜钱了?”
王博文苦笑:“道理是这个道理,但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。商人兑换飞票的时候,大多时候并不用铜钱,而是金银绢帛等等轻货。其实想想就知道,他们到河南府来买棉布,动辄数千数百贯,怎么可能拉铜钱到官府吗!再者说了,天下铜钱有定数,哪有这么多?”
天下到底有多少铜钱,实际上并没有确切的数字。徐平任盐铁副使的时候,曾经组织调查过一次,估计流通中的铜钱在数千万贯左右,应该是超过五千万贯,但绝对不足一亿贯。这是自秦朝以来一千多年历朝积攒下来的数量,当然实际流通中还是以唐朝之后铸的为。因为在武德四年始铸“开元通宝”废掉了以前的“五铢钱”,开创了通宝钱制,为后面的朝代所遵循。至于前面朝代的铜钱,大多数都被毁旧铸新了,还有一部分被窖藏或者陪葬,埋于地下,实际上退出了流通。
在实际使用中,人们本能地会把质劣轻薄的铜钱优先花出去,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劣币驱逐良币。加上历年收这些不合格的铜钱销毁铸新钱,慢慢币值趋向统一。
棉花运到洛阳城后,被纺成纱,织成布,经过了印染,还有很多制衣铺子。这一整条产业链下来,增值很多,若是这些布全部卖到外州,那现在天下流通的铜钱全部运到河南府也不够。徐平对这一点心知肚明,他就是想用这种方法,把银行催生出来。
王尧臣看看徐平,转头对王博文道:“三司有三司的难处,地方也有地方的难处。现在河南府欠了许多外债,飞票兑不了,我无法跟其他衙门交待。”
徐平缓缓地说道:“不仅仅是河南府无法交待,你的飞票兑不出铜钱来,整个京西路就会乱成一团糟。今年棉布上市本来是好事,别到最后办砸了酿成人祸!”
王博文两手一摊:“但现在三司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么铜钱,奈何?你们也别叫苦,发出飞票的那些州军,因为大量收了绢帛,结果你们棉布上市,绢帛价跌,他们每个州都受了不少损失。历害一些的州军,因为飞票发的多,年底一算,收到的全部赋税加起来,还不足弥补绢帛价跌的损失。他们找谁说理去?都有难处!”
徐平看着王博文,突然微微一笑:“天下都有难处,就是三司的事情了。我们在地方为官,看好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就已经不容易,别人的事情,实在没能力考虑得周全。”
转运使严格地讲不是地方官,不过这个年代已经开始向地方官转化,实际运作中地方的身份是主要的。这个过程就像汉朝的刺史一样,从中央派出,最终成为地方大员,实际上大家也都是把转运使比作汉朝的刺史,称为绣衣使者。
徐平是上一任的盐铁副使,而是任上政绩出色,在他面前王博文很多话说不出口,只好又叹了口气:“龙图说的虽有道理,但现在三司遇到了难处,地方上也要多体谅。”
“我可以体谅,但事情还是要解决,你总不能让河南府把那么多飞票都烧了。现在是那些飞票不兑,京西路就天下大乱,三司担得起这个担子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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