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契嵩和尚发窘,徐平笑道:“法师有道高僧,这些口舌之争不必向心里去。法师不远万里而来,路上必然辛苦,来呀,带法师前去歇息。”
契嵩口宣佛号,谢过徐平,随着驿卒到别院里消息。他是有道高僧,跟张载谈话哪怕一时有些困窘,也不会放在心上。只是乍闻一向佛法昌盛的西域之地释家衰落,有些神伤而已。其实张载就是欺契嵩是个南方和尚,对于西北的事情不清楚,故意锉他锐气。
口中诵着观音菩萨法号,契嵩有些黯然地离开。他到哪里都背着一尊菩萨像,每天口诵菩萨法号十万声,这日常功课看着容易,实际上一天到晚有了空闲就要念。
契嵩离去,徐平让张载坐了下来,上了茶,问他:“秀才平日读些什么书?”
张载拱手:“回经略相公,凡先贤之书,学生平日无不苦读。近日有管勾国子监李祭酒的《潜书》、《平土书》二书,传到西府,学生借自友人,正在研读。”
“哦,李觏的这两篇文章就是这一两年写出来的,你也有读过?说来听听。”
张载端正了坐姿,侃侃而谈:“李祭酒这几篇文章,言天下不富,生民流离,皆因耕者无田土,有田土之人而又不耕。欲要天下大富,就当让耕者有其田,不耕之人不能多占田土。正是因为如此,李祭酒倡言天下应重行周时井田之制。李祭酒言,此时学者言井田之利的人多有,但只言井田可以均贫富,使耕者自足。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。古时井田之制,不独欲使耕者有其田,使地无遗利,亦要使人无遗力。一手一足无不耕,一步一亩无不稼,如此则地利用尽,人尽其力,则田饶五谷,谷多则民富,民富则国强。”
徐平听着不由微笑,李觏的这几篇文章不是他授意的,但却经过徐平指导修改。徐平当然不会跟这几位儒学大家一样,一心要恢复古制,重划井田,他只是托古改制而已。井田制抛开具体内容不谈,实际上是一种农业的集体劳作制度。至于怎么操作,当然是按孟子说的以意逆志,以我之意逆圣人之志,圣人怎么说不重要,我要怎么做才重要。
井田制的宣传是徐平为营田务的进一步扩大造舆论。经过包装的井田制,实际上就是现在营田务的制度,也是徐平要在西北屯田的制度。西北各族杂处,土地条件又不好,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很难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下去,必须借助集体的力量。而井田制恰恰就是一种农业集体经济,至于要不要跟经典里说的制度一样,那当然不需要。
张载说完,徐平道:“李觏《平土书》对井田之制剖析得很深刻,确实比别人看得更远一些。不过,中原腹地人户密集,地方富庶,骤行井田之制多有不便。西北地广人稀,又杂以蕃羌,倒是可以施行。行井田制,其实还有一个好处,秀才能不能说得上来?”
低头想了一会,张载道:“学生只是读李祭酒的书,才觉得井田之制对现今之世大有用处,至于精微处,还没有深思过。事情总要做了才能有体悟,学生准备这几年在乡里买上些闲地,雇些客户,真正用井田之制耕过试一试。”
“你有这份志气也是难得了。井田制还有一个好处,即寓军令于内政之中,平时耕作编伍指挥一如战时,拿起锄头种田,放下锄头拿起刀枪便是朝廷之兵。西北边鄙之地,只有如此才能把闲田开为荒地,若有蕃羌来犯,御敌于国门之外。”
徐平前世的时候并不觉得周围农村的组织有什么特别,乡、镇到村,村到队,队再到组,只是觉得是正常的行政结构。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经历过民事与军事,才醒悟过来,那种乡、村、队、组的组织形式,本来是半军事化的。如果是备战时期,可以很容易在这种组织结构中组织民兵,一旦战事爆发,又可以抽调民兵补入正规军中。甚至非常时期,行政组织可以快速地转变为军事组织,实现全民皆兵。
那种组织,是为了世界大战而准备的政治结构。当然世界大战打不起来,就慢慢地开始废弃了。但在边远或者特别不稳定的地区,依然不可替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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